八岁那年,我家来了一位新成员——一只虎头虎脑、毛茸茸的小猫。它的毛是黑白黄相间的,妈妈说它是个麻猫,我却执拗地说它是花猫,给它取名阿花。现在想来,应是为了更好地表达对它的爱怜之情。
阿花是一只与众不同的猫,在以后的日子我再也没有遇见过。它刚来时非常怕人,成天躲在床下、柜下见不到人的地方,我便不厌其烦地钻到床下、柜下去寻它。有时把它硬拽出来,有时用鱼肉去引诱它,虽然垂涎美食,但小小的阿花却非常经得起诱惑,拒不出来,我只得放下美食,爬出来,躲在一旁偷偷观看等待。过了一会儿,阿花确定安全后,才会慢慢出来,靠近吃食,一边吃一边睁大又黑又圆的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。那时,我的头发上、脸上经常沾满了灰尘和蜘蛛网,膝盖又红又脏,妈妈的责怪声不绝于耳,我却乐此不疲,因为,我急切地想与阿花成为好朋友。
也许是我的一片赤诚感动了阿花,渐渐地,阿花不再抗拒我和家人,而是越来越依恋和忠诚于我们。只要我一放学回家,阿花便远远地跑到我身边,“喵呜喵呜”地叫着,不停地摇着尾巴和身子在我的裤脚边蹭来蹭去。这时,我蹲下抱起阿花,一边用手抚摸阿花越来越亮的毛,一边问它:“阿花,想我了没有?”阿花便眨巴着眼睛,叫得更加大声,仿佛在说:“想得很呢。”
有一次期末,我得了“三好学生”的奖状,回到家,便将阿花高高举过头顶,兴奋地旋转,一失手,阿花摔下来,顺着我的头往下掉,阿花条件反射地抓住我的头发和脸往下滑,爪子陷进我的脸庞,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,但我顾不上疼痛,用手接住了阿花,硬是没让它摔在地上。妈妈一边为满脸是血痕的我抹药,一边心疼地说:“要是破了相,看你今后咋子找对象哟。”那时,小女孩的我哪里懂得对象对一个女人的重要和含义,只要不让我的阿花摔坏,脸上的血痕又算什么呢?
在我儿时的记忆中,父母总是那么忙,无暇顾及我们。哥哥姐姐又比我大许多。那时物质虽然贫乏,但我的童年却是极其快乐的。我会成天与玩伴打仗、跳绳、修房子(一种游戏)、吵嘴打架和好。一整天在树林、田野、泥塘边无忧无虑地撒欢、嬉闹,用实际行动诠释“女汉子”的真正内涵。虽然那时还没有“女汉子”一说。邻家阿姨看到疯得满头大汗披头散发的我,总爱拍拍我花眉花眼的脸,笑眯眯地说:“简直是个野妹子。”阿花也总是陪伴在我左右跳上跳下,不仅与我的儿时伙伴成了好朋友,也成了一个真正的“女汉子”,成为方圆几里的捕鼠高手。我们家乃至父母所在的学校都没有老鼠。捕到鼠后,阿花不会立即把鼠吃掉,而是把老鼠戏玩一番,捉了又放,放了又捉,戏玩够了,才慢慢享用它的战利品,不知阿花是在享受胜利的喜悦,还是在锻炼捕鼠技巧。阿花的“女汉子”不仅表现在捕鼠能力上,还表现在它的保镖功能。那时,我家住的是教师宿舍,一整排的平房,厕所在400米开外,白天是“女汉子”的我到了晚上却极怕黑。上厕所时,只要我一叫阿花,阿花便像得了军令状,立刻跟着我跑,到厕所门口便停下来等我。有一次,我久了些没出来,阿花便“喵喵”地大叫,最后按捺不住跑进厕所看我,把一同上厕所的隔壁阿姨吓了一大跳。
“女汉子”的我和阿花也有静的时候,小时候的我极爱读书,得到一本书后,我会静静地坐在窗前,把阿花放在桌上,一边看,一边讲给阿花听,阿花也静静地趴在桌上,从不打瞌睡,有时还“喵呜喵呜”地叫两声,仿佛听懂了一般。
阿花的聪明和捕鼠能力越传越远,乡下亲戚便要借阿花到家中除鼠患,虽然我又哭又闹,阿花还是在一个早晨被亲戚装在布袋里带走了。为此,我好几天都和家人怄气。不几日,乡下传来消息,阿花失踪了,我听了嚎啕大哭,然后绝食,妈妈一边不时念叨“可惜了一只好猫”,一边不停安慰我,爸爸也承诺会再给我弄一只猫来,但我的眼睛依然哭得又红又肿。谁又能代替我的阿花呢?
又过了几日,在全家几近绝望之时,母亲在批改学生的作业,我在无精打采地做作业。突然听到熟悉的“喵呜喵呜”的叫声,我竖起耳朵,屏住呼吸,用心聆听,是阿花,我的阿花。“咚”的一声,阿花从窗外跳进来,落在妈妈批改的作业本上,毛发有些打结,不再神采奕奕,但显得非常兴奋,我冲过去抱住阿花,眼泪又一次流下来,妈妈拍拍我的后脑勺说:“硬是个傻娃儿。”至今我都不明白阿花是怎样找了十多里路跑回家的。
这一次的离别让我更加依恋阿花,我总是害怕有一天,阿花会离我而去。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,不管我愿不愿意,阿花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阿花死得很悲壮,因为捉了一只吃了鼠药的老鼠而“殉职”。很奇怪,阿花从药性发作到死的时候,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,虽然那时我还不懂“大悲无泪”的道理。妈妈说把阿花扔到学校操场边的后山上,我不同意,与同伴一起,用阿花睡觉时的棉毯把它裹上,装在阿花睡觉的纸箱里,抬到后山上把阿花埋了。埋后,我与同伴跪在地上,双手合十,学着大人祭拜祖先的样子给阿花拜了三下,轻声地说:“阿花,你安息吧!”那时我并不太明白“安息”是什么意思,但当时我以为这是对阿花最好的祭奠和怀念了。
从此,我再也没养过猫,再也没见过像阿花那样聪明和通人性的猫,也再没体会到儿时的童贞、无忧和没心没肺的快乐。